中国智囊风云榜
发新话题
打印

从奴隶到将军的“蒙古骑兵克星”-----马芳

从奴隶到将军的“蒙古骑兵克星”-----马芳

   一
  
   如果算年头,明王朝与蒙古部落之间的战争,可称是人类历史上最漫长的战争之一。从公元1368年元顺帝败逃漠北开始,明蒙双方几十万军队以长城为线,展开了绵延二百多年的惨烈厮杀,这其间有战有和,有永乐大帝横扫漠北的荣耀,有土木堡惨案痛心疾首的溃败,有北京保卫战“用血肉铸长城”的慷慨悲壮,有庚戍之变“官跑的比兵快,兵跑的比老百姓快”的奇耻大辱,不变的是长城南北的烽火连天,汉蒙边民的流离失所,家破人亡。漫长的战争成就了几代蒙古大汗“雄霸草原”的神话,也打出了无数大明英杰“民族英雄”的威名。阿鲁台,脱欢,也先,郭登,石亨,于谦,满都鲁,达延汗,王越,杨信,阿勒坦……一个个因为这场战争而熟悉的姓名,直到今天依旧流光溢彩。
  
   却有这样一个人,他生活在明蒙战争最“白热化”的时代,一度因这场战争家破人亡,流落异乡,在明王朝日渐腐朽,北部边防废弛,遭遇蒙古“自成吉思汗后最杰出统帅”连年肆虐边陲的艰难困苦下,他却不屈不挠,亲手打造出一支敢于同蒙古铁骑硬碰硬的铁血军队,不但在抗击蒙古入侵的战场上屡建奇功,更打出了一场决定明蒙和平结局的伟大胜利。他的儿子和五个孙子,其后皆血沃沙场,堪比评书里杨家将的“满门忠烈”,天生孤傲的明朝诗人尹耕独为他拜服,挥毫写下“威名万里马将军,白发丹心天下闻”的咏叹,在民间戏曲中他更成为一段传奇,京韵大鼓《香莲帕》,川剧《鱼鳞阵》,京剧《困城》,皆以他真实的战争故事为蓝本编写。然而几个世纪以后,当这场战争里的诸多“侵略者”与“民族英雄”们皆耳熟能详,甚至因影视作品而大红大紫时,这位杰出的名将和他的辉煌,却在历史的角落中籍籍无名,为世人所知甚少。这位戎马一生,战功累累,而今却身后之名寂寂的铁血将军,就是大明王朝嘉靖,隆庆,万历三朝时担任宣府总兵的名将-----马芳。
  
   且让我们抽丝剥茧,还原这位将军富有传奇色彩的辉煌一生,不只为他一人,不为猎奇,只为还原中华民族历史上一段鲜为人知却慷慨悲壮的卫国战争岁月,和一代中国铁血军人以身赴国难的背影。
  
   二
  
   说名将,免不得论出身,历代名将,有戎马世家,将门虎子的,也有“半路出家”,甚至投笔从戎的。轮到马芳,却更格外特殊,且听晚明才子钱谦益的一句评语:“观马公(马芳)出身,堪比仲卿(卫青)之寒微,更兼子卿(苏武)之精忠。”一个明朝将军,竟然与卫青,苏武两位西汉英杰同时有“人生交集”,如此“履历”,可谓传奇。
  
   马芳,字德馨,山西蔚州(今山西张家口蔚县)人,明正德十一年(公元1517年)生人,其家为宣化边境农户,明嘉靖四年(公元1525年),蒙古鞑靼可汗巴图蒙克出动骑兵十万人,对明朝宣府,大同边镇展开了大规模侵扰,明朝边军一触即溃,史载“破城十余座,掳掠人口数万”。八岁的马芳也成受害者,其家乡村镇尽成焦土,父母在逃难中被冲散,还是孩童的马芳更惨遭蒙古骑兵掳掠,从此,开始了一段“堪比仲卿之寒微”的生活。小小的马芳流落蒙古草原,沦为一个替人放牧的骑奴,此后十余年,这个离乡背井双亲失散的孩子,过着任人驱使凌辱的奴隶生活,家破人亡颠沛流离的苦难,小小年纪早已尽尝。
  
   虽如此,但马芳确实“更兼子卿(苏武)之精忠”,纵是身为异乡贱奴,却忍辱负重,此后马芳小小年纪开始“曲木为弓”,精练骑射武艺,终练就了“箭无虚发”的本事,在崇尚勇士的蒙古军营里,他的地位也节节攀升,至青年时,一次随部落首领阿勒坦狩猎,忽又一只斑斓猛虎现身,直扑向“核心”阿勒坦可汗。众位“蒙古勇士”们登时惊慌失措,纷纷避之,唯独马芳面不改色,弯弓搭箭,当场击毙猛虎。这是阿勒坦与马芳----这对后来大明北疆老对手的第一次“对话”,而此时的阿勒坦立刻对马芳赞赏不已,赠予他“良弓矢,善马”。此后马芳成为阿勒坦的 “随侍左右”。几年来跟随阿勒坦南征北战,不但渐渐深谙这位后来蒙古最杰出将领的作战之道,更渐对蒙古部落的活动规律和内部弱点了如指掌。阿勒坦不会想到,这个接受他馈赠的汉家男儿,在许多年后竟然会一次次用复仇的利箭击碎他马踏中原的梦想。身怀国恨家仇的马芳,并未因敌人的恩宠而忘却一个期待已经的愿望---回归故土,杀敌报国。
  
   机会终于来了,明嘉靖十六年(公元1537年),乘跟随阿勒坦至临近明朝边镇的大同外围狩猎之机,马芳趁夜盗马逃出,连夜投奔至明朝大同军营,此时正是双方森严备战之时,稍有差池,不是会被蒙古兵当逃兵宰掉,就是会被明军当奸细处决。马芳“胜利大逃亡”抵达大同后,先被卫兵逮捕,但总算运气好,此时的大同总兵是周尚文,史载此人“多谋略,精骑射,优将才”,这位爱惜人才的名将见到马芳后立刻“奇之”,任命他为队长。不仅如此,周尚文更助马芳寻到了失散多年的父母,接至大同团圆。感激涕零的马芳立誓道:“愿尽逐鞑掳,求一死以报国恩。”这个沉甸甸的誓言,从此被马家以世代忠烈的实现。
  
   此后就是一连串的屡立战功,马芳从队长开始,每战奋勇冲杀。因他在蒙古生活多年,熟知蒙古骑兵的作战特点,所以每战皆“对症下药”,屡次重创来敌。尤其是嘉靖二十八年,他献计率精骑抄袭蒙古骑兵后路,迫使蒙古大军北撤,周尚文大赞道:“汝他日必为能将。”嘉靖二十九年(公元1550年)更成为马芳的“丰收年”,是年九月,已是千户(团长)的马芳先在怀柔遭遇到了“老主人”阿勒坦,马芳身先士卒,当场阵斩阿勒坦部将。迫使阿勒坦暂退,两个月后,蒙古骑兵入侵山西威远,马芳率部迎敌,他先是瞧穿了对手用孱弱骑兵引诱明军中伏的把戏,接着“以牙还牙”,反将蒙古军引入明军伏击圈,一场激战大败之。得胜后,部将们以为敌人已退,纷纷松一口气,马芳却冷静判断出敌人必然卷土重来,立刻在野马川布防,果见大队蒙古骑兵杀来,敌众我寡下马芳毫无惧色,命部将先撤退,自己亲率精壮勇士断后,一场恶战竟打得优势兵力的蒙古军溃逃,马芳立刻转守为攻,追击至山西泥河再次大破敌人。这一年,马芳先被提拔为宣府游击将军,继而破格提升为正二品都督佥事,至年末又加封为正一品左都督,以其十多年来一刀一剑杀出来的累累战功,走上了飞黄腾达之路。
  
   嘉靖二十九年(公元1550年),是马芳的“丰收年”,却也同时是明王朝对蒙古战争的“灾年”,就是在此年七月,阿勒坦可汗兵犯大同,继任周尚文担任大同总兵的张达以及副总兵林春双双战死,宣大总兵仇鸾更是草包,竟向阿勒坦送贿金以求免遭侵扰,两个月后,阿勒坦绕开明朝宣大防线侵入河北,在古北口大破明朝三万京军,趁势大掠怀柔,顺义一带,虽有马芳暂退阿勒坦的战功,却对整个战局于事无补。随后阿勒坦长驱直入至北京,在北京周边地区大肆烧杀抢掠三天,甚至一度劫掠明陵,掳掠大量人口,牲畜,财物满载而回。而北京周边十几万明军却畏敌不敢战,只是眼睁睁“礼送”蒙古大军离境,这就是明王朝军事史上最为“寒碜丢脸”的一笔---庚戎之变。随后明王朝一度接受阿勒坦的要求,在长城沿线开设马市与蒙古贸易,企图“花钱买太平”,但事与愿违,贪得无厌的阿勒坦毫不知足,马市开设不到一年,立刻撕毁和议恢复南侵,大掠宣府,大同各州县,此后二十年,身为前线的山西北部,一度是蒙古骑兵南下骚扰的“重灾区”。然而就在连战连捷的阿勒坦正沉浸于一场场光辉的“胜利”时,不久的将来,一颗冉冉升起的大明将星,将成为他和他的蒙古铁骑的命定“苦手”--------马芳。
  
   三
  
   “灾年”过后,在战场上为明朝打出难得胜仗的马芳官运亨通,职务节节高升,但他所面对的,却是一个糜烂不堪的边防局面,和一个强大无比的敌人。
  
   此时正是明王朝嘉靖中期,论军备却只有四个字――惨不忍睹。爱道教胜过爱江山的嘉靖帝几十年难得上一次朝,拍马屁比干工作强的内阁首辅严嵩已然独柄朝纲,然后就是一个以贪污腐败为主要业务的“严党”祸乱朝纲的政局。对马芳有再造之恩的“老上级”周尚文,正是因为开罪于严嵩的“大公子”严世蕃而屡遭贬斥,马芳驻守宣府时,又与严嵩同党仇鸾(即那位向俺答送钱的草包总兵)不睦,曾因此坐连镇山敦之败而遭罚俸,其奇袭蒙古军迫其退兵的战果更被仇鸾窃取。朝局如此,军备可想而知,阿勒坦兵犯古北口时,明朝京军久疏战阵,竟然一触即溃。阿勒坦兵围北京时,周边有明军因畏惧出战,居然“嚎哭震天”。京军溃烂如此,边防军同样糟糕,明朝边镇士兵因土地兼并等原因逃亡严重,许多军镇卫所缺编竟达一半多,更兼军内腐败等因素,作战士气也低落不堪,多年以来,蒙古人来,明军跑,蒙古人杀,明军躲,蒙古军抢掠,明军瞧热闹,这是明朝边境每年都要上演的固定剧本,战败,已经是一种习惯。
  
   明军溃烂如此,北面的对手---蒙古人,却正经历着他们既元朝之后一个“回光返照”期,自明朝成化末年开始,蒙古“黄金家族”鞑靼部相继涌现出一代代强悍领袖,至嘉靖中期,蒙古虽已分裂成本部左翼(即由蒙古“黄金家族”可汗统领的“土蛮”部)和“右翼三万户”(即由阿勒坦汗统领的“鞑靼”部)两部,但统帅“右翼三万户”的阿勒坦可汗,却可称当时蒙古草原最杰出军事家,从嘉靖二十一年开始,他南征北战,先是在蒙古草原的内战中,把代表“蒙古可汗正统”的土蛮部赶到了辽东。建立了他东起宣化地区,西低青海的庞大“势力范围”,继而挥师南下,频繁侵扰明王朝边陲。此人用兵极富韬略,擅打“闪电战”,其麾下军队更是彼时蒙古草原的最精锐力量。常上演虚实结合击破明军防线南下的好戏,“庚戍之变”即是其中妙笔。从明朝嘉靖至隆庆两朝,被他攻陷过的明朝重要边城不下二十坐,死于其手的明朝游击(师长)以上各级军官更高达十九人,正是这个强大无比的对手,把明军的战败,几十年来打成了一种“习惯”。
  
   一支视战败为习惯的军队,一个把战败打成“习惯”的对手,这是马芳面临的现实,他的责任,是打破这个“习惯”,战胜这个对手。
  
  
   马芳很早就知道这个“习惯”,如他曾与彼时边塞诗人尹耕纵论时坦言道“胡掳之强,强在视战为生,我军之弱,弱在畏战如死”。初归大同被委任为“队长”后,即每每身先士卒,浴血杀敌,袍泽们背地取外号叫“疯子马”,飞黄腾达后,“疯子马”更要部下们和他一起“疯”,任宣府游击时,重立“军战连坐法”,规定临战畏敌不前者,后队斩前队,将领畏敌不前者,士兵斩将领,每战更是“模范带头”,依旧率先冲杀敌阵,引得属下殊死效命。但马芳更要“治本”,嘉靖三十一年(1552年)马芳向兵部上奏,提出“尽遣宣府客兵,以乡人守乡土,可得虎师。”直点中明王朝边备不振的要害,晚明孙承宗以“辽人守辽土”打造关宁铁骑的创举,正是马芳奏议的“山寨版”。明王朝采纳此议,在山西当地征募青壮从军,马芳更认定“兵之优劣,重在选练之效”,不但在军中制定严格的赏罚管理训练条例,招募当地拳师以及蒙古降兵为教官,更常在训练中“亲执械示范格杀”。对明朝军中将官刻薄虐待士卒的陋习,马芳也痛心疾首,调任宣府游击时便曾命亲兵在军中秘查,先后惩治虐待士兵克扣军饷的将官二十多人,一时间“军纪大振”。升任总兵后更颁布严格条令,规定将官有虐待士卒者,要处以至少八十军棍的刑罚,有克扣军粮者,不但大刑伺候,财产更要充公。为阻止当地权贵擅调士兵充奴婢,马芳竟对山西当地某皇亲国戚“拔刀怒向”,终迫使其归还被征调的士卒三百余人。“疯”到如此,麾下士兵更不用说,当千户(团长)的时候,一个团的士兵跟他一起疯,当游击(师长)的时候,一个师的士兵跟他一起“疯”,当总兵(军区司令)的时候,一个军区的士兵跟他一起“疯”,马芳还从麾下的“疯子”里挑出数十名最“疯”的精壮,组成“家兵”,这支他精心打造的“特种部队”,在以后的数场战争里,将成为决定胜负的关键砝码。
  
   但马芳同样明白,仅仅依靠“疯”,是无法战胜面前这个强大的敌人。曾流离蒙古十二年的他深知,阿勒坦及其麾下的蒙古精骑,是一支同样“疯”的虎师。如他曾对明兵部尚书赵锦言道,明军较之蒙古军,有三“不可比”,一为蒙古军“天生骑射,弓马娴熟”,二为“来去迅即,顾此失彼”。三为“居无定所,进退自由”,为解决这三“不可比”,马芳并非像当时其他边将那样建议以守为主,靠修筑边墙来阻遏敌人进攻,相反却创造性思维,提出了“以骑制骑”的作战思路。即先是结合南宋吴阶的“叠阵法”,发挥明军在火器技术上的优势,为边镇骑兵大规模装配火器,作战中火枪骑兵,骑射兵,刀兵相互配合,反复冲杀,以此“可补骑射之短也”。明朝骑兵大规模装备“三眼铳”“五眼铳”等连发火器,正是从此时开始。而在作战思路上,马芳更将“以快制快”发挥到极致,主张每年冬春之季,派遣精锐骑兵组成小分队对蒙古草原进行反突击,以劫掠马匹和焚烧草场为作战目标,最大限度摧毁蒙古人的作战资源,而当蒙古军南下侵扰时,切忌闭关消极防守,而是要以长途奔袭,断绝蒙古军后路,聚歼蒙古军有生力量为目的。诚如他自己所言:“克掳之道,重在料敌先发,敌欲动我先动,以我火器骑射之长,克敌弓弩骑射之短,重创敌于塞上,方为制胜之法也。”
  
  在“被动挨打”数年的明王朝,马芳的动议可谓晴天惊雷,自然引起朝野的纷纷侧目。早在任参将的时候,御史夏阳就曾弹劾他“骄兵悍将,邀功贪战。”对其“以骑制骑”的战法,兵部侍郎赵应奎更斥为“沽名钓誉,不识边务。”论为官,马芳有时是一个“很不上路子”的人,宣大总兵仇鸾在任时,虽打仗草包,搂钱却精明,山西当地将官每逢过年都要按惯例送礼,美其名曰“冬礼”,马芳非但不参与,更常借口“过年加班”远避之。仇鸾获罪后“秋后算账”,马芳成了山西当地军官里少有的“清白人”。继任仇鸾的宣大总督杨顺更是混账,每逢蒙古骑兵侵扰时,他只会闭关求太平,只在敌人退走后才假摸三刀的出来追一气,更让人发指的是,他竟命部下时常屠戮逃难的汉族百姓,割头后剃发冒充蒙古兵以充边功,对此禽兽行为,马芳愤然抵制,严令属下“敢有随之杀良冒功者立斩”。因他“不上路子”,仇鸾在时,曾夺他奇袭阿勒坦之功,杨顺在时,也曾害他因“坐连战败”而罚俸。虽“小鞋”被穿了不少,但看似“不上路子”的马芳,其实是个官场上“很上路子”的人,坎坷的军旅生涯不但造就了他沙场上铮铮的硬骨,更成就了他生活中乖巧的性情。不“孝敬”仇鸾,因他深知仇鸾“性桀骜贪暴,势难长久也。”抵制杨顺“杀良”,更因他明白此举“必招怨怒,从之亦难免罪”。事实上都御史方逢时,几任兵部尚书王邦瑞,赵锦等皆于他交好,后来担任宣大总督的名将王崇古更将马芳“引以为知交”。马芳每镇守一地,除悉心练兵防御外,更留心搜集当地珍奇土特产,用以馈赠各位“上级领导”,苦心总算有回报,马芳此后选将练兵,整饬军备,从经费到武器都皆得各位“大佬”支持,每次都“精兵良械优给之”。严嵩的“大公子”严世蕃同样对马芳看得精,曾告诫杨顺道:“(马芳)虽表面憨鲁,实心细如发,更兼胸怀韬略,不可引之为仇也。”
  
  而在此时,阿勒坦的“疯”也在继续,自嘉靖三十年(1551年)战端重开后,阿勒坦连年侵扰明朝边境,摧毁明朝边镇堡垒无数,特别是嘉靖三十二年(1553年),他竟从二月至十月,连续对明朝宣府,大同,延绥,宁夏,甘肃五大军事防区进行掠夺式侵扰,所过之处“军堡尽毁,府库尽遭掠,黎民流离被掳者无数”,在明朝边境上从东到西,轻轻松松的搞了场“自驾游”。期间明军总兵,参将,指挥等大小各级军官战死者数十人,军队损失更惨不忍睹。战败,依然还是明军的一种“习惯”。然而与此同时,马芳的“疯”,却开始打破这个“习惯”。嘉靖三十四年(1555年),阿勒坦故伎重演,绕过宣大防线,率骑兵再次闪击至明朝京城外围的怀柔地区,一时间“京城大警”,数万明朝各路援军畏惧阿勒坦兵威,纷纷观望不敢战。危急之下,还是参将的马芳慨然出击,率麾下两千精骑在保安(河北逐鹿)与阿勒坦军血战,是役马芳军“奋勇跳荡,生猛敢战”,在数万“看热闹”的明军眼皮底下杀得阿勒坦部后退十数里。横遭重击的阿勒坦不知明军虚实,立刻下令全军北撤,一场险些复制“庚戎之变”的兵祸就此消解。此战中马芳身负五处刀伤,坐骑也被射杀,可谓以命相搏,连缩在金銮殿上吓出一头冷汗的嘉靖帝也闻之大奇,当场感叹道“勇不过马芳”。而蒙古军中也深知马芳威名,送他一个“马太师”的尊称。马芳之勇猛,从此一战成名。
  
  嘉靖三十六年(1557年),屡立战功的马芳暂离山西,升任蓟镇副总兵,这次他的主要对手,换成了长期侵扰明朝东部边陲的蒙古土蛮部,马芳甫一到任,土蛮即发动十万骑兵南下侵扰,马芳一面命他的“家兵”从侧翼打击蒙古军,一面与总兵欧阳安一道在界岭口迎敌,一番激战,杀得土蛮前锋小却且俘获多人,审讯时有蒙古俘虏眼尖,盯着马芳脱口惊叫“马太师也!”马芳闻言立刻“免胄示之”。得悉对手正是数度重创蒙古骑兵的“马太师”,十几万土蛮骑兵立马脚底抹油,撒丫子仓皇北撤。土蛮刚“跑路”,老对手阿勒坦又卷土重来,是年六月阿勒坦侵扰河北地区,因时任蓟辽总督的王杼指挥无方,导致明军全线崩溃,遵化,玉田等重镇相继沦陷,马芳率领骑兵长途奔袭,在金山寺一战里重创蒙古骑兵,再次迫使阿勒坦北撤,但战后追究败因,马芳又被“连带责任”,以“抗敌不力”的罪名被剥夺副总兵一职,贬为都督佥事。嘉靖四十年(1561年),马芳移守宣府,正是这个阴差阳错的安排,让马芳和阿勒坦,这对彼时明蒙战争中最出名的“疯子”,等来了一次面对面“PK”的机会。
  
  嘉靖四十年(1561年)八月,阿勒坦南下侵扰,与以往分散式骚扰不同,这次他改为“重点打击”,兵锋直逼山西地区。明军当地部队一如既往的“习惯性失败”,纷纷溃退,身在宣府的马芳却决心“先发制人”,在阿勒坦部南下之初,即侦之其部队动向,经反复筹谋,终定下从宣府奔袭至山西,给这个骄横的对手以重击的方略。副将赵勇担忧此举风险太大,且山西并非宣府防区,“观望”可免责,一旦失败即罪不容赦,马芳慨然道:“今敌寇凶猛,避之必败,击之方有胜机,况身为朝廷之兵,即有守土之责,又何来分彼此,大丈夫身受国恩多年,正当杀敌报国,纵是此役必败,拼得我等性命一条,却要叫敌寇知我大明兵威,虽死又何妨”。尽管如此,马芳也知此战凶险,行前对三军放话,有兄弟同在军中的,弟弟留下,父子同在军中的,儿子留下。结果却是众将士“群情激昂争先从之”。马芳随即整军,率领着这群“疯子”长途奔袭,连夜急行军五百里抵达大同外围,终于捕捉到了阿勒坦主力,此时正是凌晨,马芳并不急于进攻,还是先以其精锐“家兵健儿”为先导,趁夜色潜入蒙古军营中放火,然后趁蒙古军营混乱时拼命高呼“马太师来了”。接着马芳军奋勇冲杀,在正面对蒙古军发起强攻,猝不及防的阿勒坦果然大溃,明军前仆后继,以死相拼,是役蒙古军“惊慌失措,相互踩踏死者无数”。但面临突发局面,阿勒坦却果断应对,他冷静的整合兵马,命令部队交替掩护撤退,且亲自留队断后,经殊死搏杀,终于成功的顶住马芳的强攻,安然抽身北退。不甘心的阿勒坦小退二十里,与马芳形成相持。
  
  初战告捷,马芳乘胜追击,率部持续进逼阿勒坦,咬牙意图复仇的阿勒坦连续在兔儿岭,饮龙河等地与马芳接战,多年来马芳苦心练兵的心血终见效果,勇猛的宣府精骑反复拼杀,刀兵,火枪兵,骑射手波浪般来回纵马冲击,火枪与铁骑相互配合冲锋的战术,令只善骑射的蒙古军接连受挫,整齐划一的冲杀与轰鸣呼啸的火枪弹丸下,先前不可一世的蒙古勇士们纷纷被打落马,几次接战皆伤亡惨重,但阿勒坦的军队毕竟训练有素,每遇战事不利的情况,随即能够发挥机动性优势,通过交替掩护的方式安然撤退,随后连续五战,马芳攻,蒙古军败,马芳追,蒙古军退,虽节节胜利,却始终不能重创敌人。不服输的阿勒坦且战且退,渐退至明朝边境的怀安地区,阿勒坦意图绝地反击,先以小股骑兵诈败诱使马芳轻进,企图将马芳诱引至塞外草原,再发挥蒙古骑兵的机动力聚而歼之,马芳果然率部突进,阿勒坦大喜,正欲合围歼之,却见蒙古军两翼突现明军,原来,马芳早安排他的“家兵健儿”从侧翼突进,在战斗打响后将蒙古军拦腰斩断,一场原本阿勒坦计划内的伏击战,反成了明军的歼灭战,此战“持续昼夜,格杀甚烈,”马芳本人依旧身先士卒冲荡敌阵,冲杀间竟然“马刀砍损三把”,经一夜恶斗,骄横的蒙古骑兵终于倒在明军坚韧的精神面前,仓皇的扔下满战场的尸体拔马溃散。那是之前打遍草原无敌手的阿勒坦可汗一生里遭遇的第一场惨败。出塞,奔袭,破敌,追杀,决死恶斗,七战七捷,马芳以一场“疯子”间完胜的PK,为战败已成“习惯”的明军赢来一场扬眉吐气的胜利。从宣府到大同,从大同至怀安,马芳军的奔袭距离,在这场战斗中竟长达一千里。大明虎师的铁血军威,激荡千里路下的云和月。
  
  捷报传来,大明上下震惊,朝野上下狂喜似“中彩票”。这一年是明王朝的“多事之秋”,山东,河南,山西连闹水旱灾害,东南倭寇持续肆虐浙江,苏南一带,明军败绩连连,嘉靖帝的寝宫“万寿宫”也横遭火灾,在熊熊烈火中付之一炬。正在“倒霉大连环”时,马芳的胜利却为整个明王朝“冲了喜”,封赏随之而来:马芳复封左都督,擢升为宣府总兵。这位时年四十四岁历经坎坷的武将,此时已然走到了明代武将所能做到的最高官职上。对于给马芳升官当了“垫脚石”的阿勒坦可汗来说,这场令他颜面扫地的战败,不是一个结束,却是此后一系列噩梦的开始。
  
   四
  
  说嘉靖四十年(公元1561年)是阿勒坦“噩梦”的开始,不止因为这场酣畅淋漓的大捷粉碎了他“不可战胜”的神话,也并非因为马芳籍此飞黄腾达,一举成为“边帅武功之首”。最重要的是:俨然权倾一方的宣府总兵马芳,终于可以用充足的权力调动足够的资源,从此大展拳脚实现他筹谋经年的对蒙古作战方略----“敌欲动我先动,重创敌于塞上。”先前蒙古人如入无人之境肆意侵扰,大明边军处处被动防守却处处挨打的“一边倒”局面,自此悄然扭转。
  
  所谓“敌欲动我先动,重创敌于塞上”,换成现代战争理论就八个字:先发制人,以暴制暴。当大明北疆诸多边将在滚滚胡骑面前纷纷闭关自守求太平时,马芳毫不犹豫的完成着这个强者的抉择,为实现“先发制人”,多年来马芳大打“情报战”,时常命亲兵化装混入被蒙古军掳走的逃难百姓里,趁机混入蒙古军中“卧底”,对阿勒坦所信任的“汉奸”们,马芳也苦心策反,先后发展了多位“线民”,并借机派细作混入其中。这些被马芳精心挑选派去“潜伏”的“情报员”,此后皆精忠报国,将各类重要情报历经千难万险送回。因此马芳对于蒙古部落特别是阿勒坦部的活动情况了如指掌,明史称他“有胆智,谙敌情。”马芳的“老领导”王崇古就任宣大总督伊始,曾与马芳一道商讨战事,事后大赞道:“胡骑来去虽快,却难逃马桂馨(马芳)耳目。”
  
  凭成功的“情报战”,马芳逐渐放开手脚,大胆实现他“先发制人”的战略,从担任参将开始,马芳就开始着手组建隶属于他的“特种部队”---家兵。每当阿勒坦进犯的情报送来后,马芳立刻将他的“家兵”散布在明蒙交界的边境线上,组成数支三十至四十人的“小分队”,当阿勒坦大举进犯后,马芳的“家兵”立刻全线出动,对蒙古人的后方进行疯狂的报复性攻击,或抢夺马匹,或焚烧草场,或袭击阿勒坦的辎重粮草,与马芳的主力部队前后夹击,粉碎阿勒坦的入侵,担任宣府总兵后,马芳的“先发制人”更加胆大,除了每年频繁的“特种战”,更多次组织主力部队,对边境蒙古部落发动大规模的惩罚性袭击,史载他“或躬督战,或遣婢将”,每年“数出师捣巢”,多次“多所斩获,寇大震”。最为“嚣张”的一次,马芳亲率大军奔袭四百里,捣毁内蒙古兴和地区的蒙古部落后,竟然在当地旧堡垒遗址上“登高四望,耀兵而还”。但“嚣张”有时候也要付出代价,嘉靖四十二年(公元1564年),马芳率主力出击内蒙北沙滩,意图重创阿勒坦汗主力,但阿勒坦却巧妙绕开马芳兵锋,奇袭马芳辖区宣府,攻破重镇隆庆,事后马芳因“坐寇入”之罪遭明廷严斥,被夺去左都督职务。念及往昔战功被令“戴罪立功”。虽小胜一招,但阿勒坦却已对马芳越发忌惮,自马芳担任宣府总兵后,阿勒坦的侵扰重点,就逐渐转向延绥,宁夏,甘肃等地区,而视原来的“重灾区”山西为禁地,因马芳屡次“先发制人”,明朝边境诸多将领也有样学样,延绥总兵赵苛,大同总兵姜应熊等边将也屡次主动出击,对蒙古部落发动反攻,虽然有胜有败,但忌惮明军反扑的阿勒坦终不敢如往昔那般长驱直入,开始采取“叼一口就跑”的战术,往日在明朝边境“自驾游”的好日子早一去不返。嘉靖四十一年(1562年)后,蒙古部落连续数年频遭雪灾,外加明军“先发制人”战术的盛行,导致阿勒坦数次南侵皆损失惨重,渐渐陷入颓势,为扭转局面,嘉靖四十五年(1566年)七月,阿勒坦集结十万骑兵,以其长子辛爱统帅,发动了对明朝边境重镇万全右玉的大规模攻击,“戴罪立功”的马芳,也因此迎来了他一生中最凶险一战----马莲堡会战。
  
  说这场战役,不得不提战役的爆发地---万全右卫,万全右卫,坐落于今河北万全镇,是明朝宣府西路长城的要冲,在明蒙战争中,它既是遏制蒙古军攻势的战略要地,更是一坐数次挫败蒙古军入侵的“英雄之城”,仅嘉靖皇帝在位四十年间,蒙古各部对万全右卫城发动的中等规模以上的攻击就有二十七次,每次皆碰的头破血流,明朝兵部尚书赵锦曾赞颂此城为“铁壁”。但这次阿勒坦却一心要把这“铁壁”啃下来,竟一次动用了十万精骑的重兵,一旦万全右卫沦陷,阿勒坦此次南侵就将无后顾之忧,不但河北地区会惨遭涂毒,京城安全也将受严重威胁。战事爆发后,明朝迅速做出反应,兵部尚书杨博急命固原,延绥,宣府,大同,蓟镇五大总兵率精锐驰援,马芳率宣府军在正面迎击蒙古军主力,蓟镇援军从侧翼夹击,大同,延绥,固原三镇精兵山西天成,阳和地区设伏,意图扎起一个聚歼蒙古军主力的“口袋”。担任正面迎击的马芳,恰是明军战略中的关键棋子,孰料计划赶不上变化,马芳率一万精兵刚刚赶到万全右卫北面二十里的马莲堡,即与蒙古军侦骑遭遇,继而蒙古军十万主力部队火速扑来,敌众我寡下,有副将建议立刻南撤,与万全右卫守军会合后再战,马芳断然拒绝道:“今敌气势正盛,避之必覆没,唯痛击也。”当即下令全军在马莲堡设防,升起“马”字战旗,与蒙古军针锋相对。此时大同,延绥,固原三镇援军相距遥远,蓟镇援军尚在途中,万全右卫守军兵力单薄,马芳所在的马莲堡,已是彻头彻尾的“绝地”。慑于“马太师”的威名,蒙古军未敢立刻发起强攻,仅派小股骑兵连续试探,马芳镇定自若,坦然应对,命令部下大张旗鼓,摆出数万精兵坐镇的假象。不明虚实的蒙古军不敢近前,仅用硬弩和“土铳”(蒙古军使用的火器,为阿勒坦身边汉奸所制)不断轰击,双方对峙至下午,却偏偏“屋漏又逢连夜雨”,年久失修的马莲堡城墙在蒙古军的攻击下突然坍塌,正当马芳的部将正慌忙修缮城墙时,马芳却断然制止,相反命令全军偃旗息鼓,甚至对蒙古军的骚扰也不再还击,一时间全军“寂若无人”,大摇大摆的跟蒙古人唱起了“空城计”。入夜后为试探马芳虚实,蒙古军大张旗鼓摆出全面进攻的架势,甚至点起火把彻夜呐喊辱骂,一时间“野烧蚀天,嚣呼达旦”,马芳却不慌不忙,命部下堂而皇之打开马莲堡城门,自己却在军帐里安然静坐,对蒙古军的挑衅充耳不闻。虚虚实实下,蒙古军果然上当,叫嚣整夜,却不敢贸然进攻。险中求胜的“空城计”,终为马芳赢得了金子般的反击时间,次日上午,马芳亲临阵前观察,判定蒙古军正准备撤退,马芳立刻下令全军追击,先命火器齐轰,然后全军冲杀,早在整夜“空城计”下憋足火的宣府精锐们悍然从马莲堡的废墟里冲出,雪亮马刀直砍向阿勒坦的“主力”们,明军“喊杀冲突,悍勇不可挡”。猝不及防的蒙古军再次大溃,不但被马芳追杀数十里,更被赶进了明军的“口袋”里,早已设伏良久的大同,延绥两镇精兵乘机出动,一路奋勇追杀,“沿途斩首俘获甚重”,原本要啃“铁壁”的阿勒坦再次大败亏输。此情此景,诚如战后兵部尚书杨博的奏折中所言:“此役同仇敌忾,追歼逐北,其酣畅淋漓,为九边罕见也。”对“空城计”破敌的马芳,杨博更赞不绝口,大赞马芳“以汉李广之智勇,首挫寇之兵锋,当为头功也。”值得一提的是,就在此次会战中,马芳的副将田世威和赵宣因为战败论罪,按律应处斩,马芳主动要求放弃自己的赏赐为二人赎罪,反遭到御史弹劾,马芳本人也被嘉靖帝下诏“申斥”,马芳“仗义”,可得救的田世威“小人”,几年后田世威官复原职,却处处与马芳作对,对此马芳则坦然对待,素来“不与校”,胸襟宽广的马芳,不但因此在当时“边将多赞之。”更和这场酣畅淋漓的胜利一起,数百年后被写入一部经典京剧剧目中,至今依旧传唱不绝---《困城》。
  
  而就在万全右卫之战胜利后五个月,在位四十五年的嘉靖帝朱厚
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,我却用它寻找光明

TOP

发新话题