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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塔山战争六十年

北塔山战争六十年

在?望塔上,外蒙古就是一望之遥。视野所及,有一群羊,优哉游哉地在草原漫步。见不到牧人,也见不到人家。北塔山主峰阿同敖包始终陪伴着我们,目前积雪尚未融化。我凝视着北塔山主峰的雪冠,它恍若成为另一个白发老人,急于和我对话,可我们却不在同一个频道上。




60年前发生激战的地点,在主峰之下。中蒙两国的界桩,沿平缓的山坡分布。外办的王主任从1992年开始,亲历了北塔山边境建设的整个历史性变迁。





蒙古族翻译巴都,原来是内蒙古师大附中的学生,1992年高考,差了6分,参军来到北塔山边防站。王主任与巴都结识15年了,可以说眼看着他从一个中学生,成为一个军人,一个丈夫与父亲。晚餐时,我们见到了会晤站的干部。荣站长的干练敏捷给我留下深刻印象。任职不久的刘连长,在巡视边境时刚刚经历了一次暴风雪洗礼,四川参军到南疆军区,然后来到这里代职的杨干事,还带着学生气。从他们身上,我仿佛见到了年轻了三四十岁的自己。




就在这个晚上,会晤站荣站长,向我下达了一个“任务”:要我在明天边防连队出早操之后,给战士们讲讲北塔山的历史,讲讲我们此行的观感。荣站长显然担心我会辞谢。但我怎能推辞这样的请求呢?来到在60年前的战火纷飞的战场??今天的绿色边防,本身就是难得的经历。为我们的干部战士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,使我也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。




这是一次没有写出讲稿的讲座。当年震惊世界的北塔山事件,曾被认为是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发端,即将彻底改变二战之后的地缘政治格局。今天的北塔山是中国改革开放的窗口,是绿色的通道,绿色的边境。我们年轻的干部战士们,在北塔山站岗放哨,他们用自己的青春化解着北塔山主峰阿同敖包的雪冠。




战士们用《北塔山之歌》为我们送行:




陡峭的悬崖,深厚的雪障,




茫茫戈壁,连绵的山冈,





亲爱的祖国,




你可知道战士们的心愿?




这正是需要我们的地方。




实际上,从出现在《雷纳特地图》,两百多年间,北塔山几乎被外界遗忘。直到六十年前的1947年。




1947年的北塔山区域,与此前不同的,只是多了一个路经的哈萨克部落。这个部落由乌斯满带领。他们正在从阿勒泰向巴里坤迁徙的途中。游牧民族的迁徙,实际上就是一次漫长的放牧。部落的一切,从每个牧民家庭到所有的家畜,都在行程中。




乌斯满出生于新疆阿勒泰专区富蕴县,是哈萨克毛勒忽部落头人。当时在伊犁、塔城、阿勒泰,只有乌斯满公开反对“三区革命”。1947年初,乌斯满带领部落退出阿勒泰,一路东行。2月,到达北塔山。暂时停留在北塔山主峰西南的草场。当时,北塔山由从河西调防进入新疆的骑兵第五军的一个连驻防,连长叫马希珍。





1947年6月2日,外蒙古边防军派两个信使来到北塔山的马希珍连部,下达最后通牒:说北塔山在蒙古国境内,要求一切中国的军人与百姓,在48小时之内从北塔山的工事撤离,马希珍拒绝了。




1947年6月5日黎明时分,外蒙古一营兵力在5架米格飞机与野战炮集群炮火掩护下,向布防在北塔山主峰阿同敖包脚下的国军马希珍连部发动突然袭击。同时,也将乌斯满部落驻扎游牧的大石头至乌龙布拉克草场划入战区。来自外蒙古的军队显然以为可以一举占领北塔山的主峰,但在马希珍连部拼命抵抗之下,始终没有达到目的。从6月5日到6月27日,北塔山进行了大小20多次战斗。这些天里,马希珍连部得到了哈萨克牧民的支援,面对强敌,坚守边防线,没有后退一步。




这就是内陆亚洲影响深远的事件??“北塔山之战”。




因为蒙古军人提供空中支援的是苏联空军的先进战机,“北塔山事件”使美国与其盟国以最快速度产生了激烈的反弹。




北塔山事件一经报道,立即引起举世关注。从1947年6月至9月,先后有美国国际新闻处、美联社、纽约《每日新闻》、《纽约先驱论坛报》、法新社等国外媒体的记者,专程到北塔山做实地采访。中国国内报刊都发有专稿。这场没丝毫铺垫的血战,甚至被称为 “西北的九一八”(中央社电稿中语)。苏联一方的报刊也是连篇累牍,指桑骂槐。一个冷落的小地方北塔山,因为一场突然爆发的激战,一夜间名扬天下。




沉下心来读了当时媒体的报道,你会以为第三次世界大战即将爆发。在高潮中,中国的媒体比如《大公报》、《申报》等,已经拿“北塔山事件”与明清之际吴三桂借兵于满洲相比了。可北塔山原来是无人过问、连地理学家也不一定听说过的荒野,为一个小小的边界哨所会使刚互相承认的中、蒙两国打上一仗?美国、苏联会选择这个冷僻的地点再次将全世界拖入另一场大战的风险?





然而,从1947年6月开始不到一百天时间,北塔山经历了由冰点突然直达沸点的炽热,又经历了从正午阳光下跌入午夜一无所见的黑暗之中的刺激。先搭错了线,马上就跳闸。还没有来得及弄清楚事件的来由,揪出真凶,它就退出了报刊的头条位置。北塔山重归寂静。只在战场留下了一片焦土、成百具尸体、残垣断壁。当然,它将长期留在人们的记忆中,它将永远留在历史上。在外人看来,这是一场“乌龙”战争,在后人看来,这是一场乘坐过山车般的阅读经历。




这就是内陆亚洲的典型事件。我曾这样表达对内陆亚洲??世界上离海洋最远的广袤区域的印象:




在世界历史进程中,那是沉寂的地方,也是敏感的地方。在这比整个欧洲大几倍的草原与荒漠,一支上了膛的手枪与一个精锐的步兵师,能产生相近的威慑作用;一首民歌与一位暴君,具有等量齐观的知名度。




“北塔山事件”后,摆脱了战火烧身的乌斯满和他的部落,继续向东南方移动。实际北塔山是他和这部分哈萨克人背离家园的第一站,木垒是第二站,巴里坤是第三站……从阿勒泰开始,北塔山、木垒、巴里坤,沿途的草场,成为今天哈萨克人游牧之地。




不速之客乌斯满,到底是搅进了一场无妄之灾,还是事件的策动者之一?原来,人们普遍倾向于后者。一个原因,就是人们认定,他背后有国民党嫡系将军 “宋巴图鲁”??宋希濂。时间过去60年了,“北塔山事件”已经成为历史。“北塔山事件”虽然留下了许多难解之谜,但是毋庸置疑:北塔山主峰位于中国境内。马希珍和他的连队在牧民支援之下,是为保卫中国领土而战。




在“北塔山事件”发生60年周年就要到来时,我终于了却夙愿,踏上前往北塔山的旅程。





北塔山这个名字,在我上小学时就知道了。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中小学生中广泛流传的一本连环画,就叫《北塔山事件》。40年前,作为“北京知青”的我们来到巴里坤的军马场,成为“草原新牧民”。北塔山的血战与乌斯满,是巴里坤民间一个神秘又带有炫耀性的话题,没有人高声讲述与它有关的事,更没有人想将它永远藏在心间。东边是黑戈壁、马鬃山、黑喇嘛,西北是北塔山、乌斯满。20世纪前期,巴里坤人的选择,只有将农庄筑成要塞,将牲畜放归野外。




从1968年到1972年,在苦寒与风雪中,我曾骑着自己从马群中挑选的3岁马驹,一个村落一个村落,一片草场一片草场地巡游在黑戈壁与北塔山之间的巴里坤草原。到黑戈壁探访黑喇嘛神秘阴暗的巢穴,到北塔山听取战火轰鸣的回声,是一个年轻人的梦想。到今天,关于黑戈壁、“伊吾四十天”,已经成为我的一本新书《黑戈壁》的主题,而北塔山则是下一次考察的目标、下一本书的关键词。




在昌吉州有关部门的安排下,2007年4月24日,我们一行动身前往北塔山。同行者,除了我、昌吉州外办王主任、宣传部党科长,还有奇台县史志办主任王晨以及县电视台记者。离开奇台县城不久,就进入将军戈壁。




将军戈壁,一直是神秘诱人的地方。特别是2006年中央电视台在那里进行了挖掘恐龙化石的直播,更使它的名字家喻户晓。在大约80年前,奇台(古城子)曾经是欧洲媒体报道的热点。那是因为1928年,中国西北科学考察团的专家在奇台发现了重要的史前动物化石,并认为是一种新的恐龙。考察团之中的外籍团员,负有随时为不同媒体提供新闻素材的义务,于是因为通联的不便与反复转译的困难,“发现恐龙化石”这个消息,竞误传为在奇台以北的戈壁发现了7个还活着的恐龙群体。一下子,欧洲的电讯报刊全都为此而振奋,有人将1928年欧洲的圣诞节,叫“恐龙节”。当然,很快就得到了澄清,那是误传,发现的只是化石。但这个插曲影响深远,它不但使奇台(古城子)扬名世界,也使“在地角天涯还有延续至今的恐龙”成了人们的梦想。《福尔摩斯探案》的作者柯南道尔写了一本“仿真”小说《迷失的世界》,就以在美洲中部某个一般人上不去的台地上,发现了没有灭绝的恐龙群体为卖点,直到前些年,美国还拍摄了一部大片 《侏罗纪公园》,问世之后马上风靡世界,票房收入竟接近十亿美元,并且成了一个电影系列。这都是尽人皆知的。它的创作契机,也是萌生于今天还有活着的恐龙存在于人类视野之外的想象。第一次以“活恐龙”为看点的事件,则发生在奇台。




实际上,奇台的将军戈壁,就是“侏罗纪公园”。




发生在奇台的“活恐龙”事件当然是一个误会,但是对奇台来说,却使它第一次直接面对世界公众。曾经是恐龙等远古动物出没的将军戈壁,对探索者更是意味深长。当我们走过东起内蒙古,西抵阿勒泰的山间走廊时,就会注意到从马鬃山到将军戈壁,再到喀拉麦里山,是同一个地质区域带,它们定型于相近的地理时期,有类似的地貌景观与人文环境。一开始是恐龙以及与它们共生的动植物生存的区域,后来就是野马、野骆驼等“活化石”出没驰骋的地方。在马鬃山发现脊椎动物化石,在将军戈壁挖掘恐龙化石,在喀拉麦里山“放牧”野马??普尔热瓦尔斯基马,是历史的投影。到近代,它们则是民族迁徙的通道,是“游牧走廊”,是游牧与农耕两种文化的衔接部位。我在马鬃山(黑戈壁)见到的,在喀拉麦里,在将军戈壁,都有所见。今后它们必定会吸引更多的关注目光,因为它们不但出产早已经灭绝的史前动物化石,还长期是野马、野骆驼、野驴驰骋的家园,它将几千万年的时光浓缩成为一部通俗读物,并且构建成我们观察历史发展过程的博物馆。





前往北塔山途中,我们路经了将军庙遗址以及恐龙园、将军戈壁硅化木公园。这一路行走在戈壁,但是历史遗迹与远古景观并存,使行程并不寂寞。将军庙遗址就在路边。人们说那只是将军庙驿站的遗址,将军庙本身并不在这里,但是,这个地方不大可能是驿站,因为它残存的墙壁竟有三四米高。在丝绸古道的这个路段,没有如此高规格的驿站。进入红柳沟,就像穿行在马鬃山的丘陵??这里整体的面貌简直是马鬃山、黑戈壁的翻版。路在干山间七拐八拐,盘旋往复。出了红柳沟,路好多了。




下一个有人家的地方,是乌龙布拉克,大石头在它的西北不远(一望之遥)。到了这里,就开始进入了真正的草原。绿色一望无涯,却见不到牛羊,显然牧人与羊群还住在山中的夏牧场。当年乌斯满与他的部落放牧的乌龙布拉克,正好在北塔山主峰的西南。一条古道,将乌龙布拉克与阿同敖包分割成两个区域。站在路边,我望着草原中兀立的巨大石头,望着寂静无人的乌龙布拉克。马希珍连死守的阵地就在阿同敖包脚下。当我真的站在了这个位置上,不需要争辩我已经认同了当年国民党的新疆警备部司令宋希濂对“北塔山事件”因由的推测。




上世纪60年代,作为战犯被特赦之后,宋希濂写了一篇“文史资料”《北塔山事件的实况及经过》。客观地说,这是迄今为止关于“北塔山事件”最权威的实况记录。关于蒙古国军队为什么会在苏联红军的空中支援下,贸然攻入在中蒙边界中国一方的中国军队驻防地北塔山,宋希濂提供了几种解释,其中之一是:苏蒙实际是在实行一次“斩首行动”,力图一举清除乌斯满。也就是说,正在乌龙布拉克驻扎的乌斯满,才是“北塔山事件”的起因。亲自来到乌龙布拉克与大石头,我认同了这个推测。这是军事家而不是政治家的判断。




从乌龙布拉克再前行,到了农六师北塔山牧场。夏天西部牧场的场部总是那样的,如同一个在假期中的学校,寂静而冷落。




我们在北塔山牧场的学校作了短暂采访,与一位哈萨克族教师、副校长杨军、教务主任赵鸿燕等结识。学校从学前班到初中,有600名学生,其中400多个牧民的孩子全部住校,实行双语教学,老师进修情况好得不能想象这是个边境深山的学校。在校园里漫步时,我体会到从马背小学到全日制寄宿学校牧区教育的切实进步。两年前,我在甘肃肃北蒙古族自治县马鬃山镇的“国门小学”,旁听过一堂小学四年级的算术课,去年,我们在南疆库鲁克塔格山中的乌塘村小学,与全校的20多名教师和学生共同参加了一次升旗仪式。他们的学习条件当然不能与北京或乌鲁木齐的学生相比,但其间的距离确确实实在缩短着。




从牧场的场部向北,是一望无际的草原。草原因为没有牛羊而仿佛失去了真实感,可是也因此展示出它包涵生灵的气度。草原之梦,是我的青春,是我的地平线。面对中国最北的草原,我立即想到的不是巴里坤的情景,而是目前在北京的家与亲人。





几年前,在肃北我曾听一位蒙古国人说起北塔山,他说那是他见过的最美、最纯粹的草原。我要是说了哪儿的草原最美,那不过是个人的感受,可他是几代在中蒙边境放牧的牧民,他走遍了北方的牧场。他告诉我,北塔山蒙古国一方的牧民,对中国十分向往,北塔山口岸一年开关两次,成了当地的节日,类似于中国的“五一”、“十一”大假。他还举了这样一个例子:蒙古牧民一年才清点一次放牧的家畜数目,根本不怕、也不会丢失。我笑着说:是因为牛羊太多了,数不过来?“不是”他摇摇头认真地说:“哪怕跑了一只羊羔,中国老大哥也会给我们及时送回来。”




从那时开始,在我的心目中,北塔山就有了两个不同的记忆:60年前的尸横遍野的战场,寸寸焦土;今天的绿色边防,友好睦邻的口岸,它开放的日子成了人们期盼的节日。当年的战争硝烟,已经飘散干净,当我们来到时,蓝天之下,绿草之上,只有牧人与牛羊。




路边突然出现了一个哈萨克族男子,他的摩托车停靠在身后。难道是想要得到帮助?是汽油不足了,还是摩托车出了故障?正打算停车问询,另一辆摩托车来到跟前,车上下来了一个哈萨克族妇女,随后,一群羊缓缓越过山梁,来到路边??那是一个牧民家庭与他们放牧的羊群。这时我才知道,北塔山牧场的牧民们早就用摩托车取代了马匹。国家专门为北塔山建设了太阳能发电设备,一直有效地提供洁净的能源,现代化的交通,大大缩短了北塔山与其他地方的感情距离。




抵达乌拉斯台的会晤站,是太阳偏西时分。

在?望塔上,外蒙古就是一望之遥。视野所及,有一群羊,优哉游哉地在草原漫步。见不到牧人,也见不到人家。北塔山主峰阿同敖包始终陪伴着我们,目前积雪尚未融化。我凝视着北塔山主峰的雪冠,它恍若成为另一个白发老人,急于和我对话,可我们却不在同一个频道上。




60年前发生激战的地点,在主峰之下。中蒙两国的界桩,沿平缓的山坡分布。外办的王主任从1992年开始,亲历了北塔山边境建设的整个历史性变迁。





蒙古族翻译巴都,原来是内蒙古师大附中的学生,1992年高考,差了6分,参军来到北塔山边防站。王主任与巴都结识15年了,可以说眼看着他从一个中学生,成为一个军人,一个丈夫与父亲。晚餐时,我们见到了会晤站的干部。荣站长的干练敏捷给我留下深刻印象。任职不久的刘连长,在巡视边境时刚刚经历了一次暴风雪洗礼,四川参军到南疆军区,然后来到这里代职的杨干事,还带着学生气。从他们身上,我仿佛见到了年轻了三四十岁的自己。




就在这个晚上,会晤站荣站长,向我下达了一个“任务”:要我在明天边防连队出早操之后,给战士们讲讲北塔山的历史,讲讲我们此行的观感。荣站长显然担心我会辞谢。但我怎能推辞这样的请求呢?来到在60年前的战火纷飞的战场??今天的绿色边防,本身就是难得的经历。为我们的干部战士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,使我也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。




这是一次没有写出讲稿的讲座。当年震惊世界的北塔山事件,曾被认为是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发端,即将彻底改变二战之后的地缘政治格局。今天的北塔山是中国改革开放的窗口,是绿色的通道,绿色的边境。我们年轻的干部战士们,在北塔山站岗放哨,他们用自己的青春化解着北塔山主峰阿同敖包的雪冠。
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,我却用它寻找光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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